河南日報記者 肖建中 張鮮明
“來啦,吳書記,快來家坐!……唉呀,剛才還在念叨您哩,都說俺能住上恁好的別墅,都是托您的福。擱從前啊,俺做夢都不敢想!”
“吳書記,又到工地上來了?質量絕對保證,這是為俺自己造地,能不上心?”
“今年的收入?中!俺家那個桃園,掙了20多萬。”
“俺那幾個大棚啊,今年種的黃瓜,掙個十四五萬沒問題。就是您當初說的,比種莊稼強多啦!”
“養牛就是中。去年掙了300來萬;今年嘛,隻會比去年多。要不是您幫俺貸款買小牛、建青貯池,哪有今天?”
8月下旬,記者看到,在四合社區,在靳灣村複耕工地,在石屏村外萬畝桃園,在代莊村蔬菜基地,在龍山治山治水施工現場,在六莊店村大橋牛業公司……在衛輝市唐莊鎮村村寨寨,穿著布鞋、一身農民打扮的吳金印走到哪裏,哪裏的群眾都是笑臉相迎。人們大老遠地跑著圍過來,親親熱熱地跟他打招呼,痛痛快快地與他拉家常。臨走,人們拉著他的手把他送出老遠老遠。
在唐莊鎮,大人小孩都認識他們的書記吳金印,鎮上的老百姓都知道他的手機號碼。吳金印能叫出全鎮每個村組幹部的名字,跟大多數村民都熟識。他不習慣坐辦公室,一有空就到村裏、廠裏走走,或是到老百姓家裏住幾天。他說,跟群眾在一起,情況明,心裏暖,就跟魚兒在水中一樣,自在,舒坦。
“老百姓是咱最親的人”
“我是農民的兒子,我離不開他們。”這是1966年8月,吳金印在一份決心書上寫下的一句話。
那時候,吳金印24歲,剛從中央團校學習歸來,主動要求到農村最艱苦的地方去工作。就像種子渴望回到土地,他的魂兒離不開土裏刨食的農民。他18歲入黨,從大隊會計、大隊長、大隊黨支部書記,一直當到公社團委書記。他把家鄉董莊大隊搞得在全縣乃至全地區都很有名。他覺著跟農民在一起,快樂,充實。
“還是讓我到農村去吧,越是艱苦的地方,越能鍛煉人。”他跟領導鄭重地談了自己的想法。組織上同意了他的請求,把他派到地處太行山深處的獅豹頭公社。獅豹頭山高溝深,資源貧乏,交通閉塞,全公社2萬多人口,有百分之九十吃糧靠統銷、花錢靠救濟,遇到天旱,好多地方的群眾連水都吃不上,是全縣最窮最苦的地方。
到獅豹頭公社報到的當天,他就背著行李到靳莊大隊駐隊去了。大隊幹部安排他在群眾家裏吃派飯,晚上住在大隊部。到了第三天,吳金印找到靳莊大隊黨支部書記孔現銀:“老孔,我知道你是關心我。在大隊部住,一個人一間房,又衛生又清靜,可我總覺著心裏空落落的,不是個滋味兒啊。”
孔現銀有些為難,說:“以前上頭來人都在大隊部住。咱這裏苦寒,哪個人家也沒有大隊部的條件好,我是怕你……”
吳金印說:“俺是來接受貧下中農教育的,不和他們同吃同住同勞動,社員心裏想的啥,咱不知道;咱心裏有啥想法也不能跟他們交流,兩張皮,這會中?活魚水中遊,死魚水上漂。你替我找個出身好、最困難的人家,我就在那裏住。”
最後,選定了全大隊最窮的牛德英家。
吳金印到牛德英家的時候,正趕上他們吃午飯。吳金印來到牛德英跟前:“大娘,讓我看看你們吃的啥?” 牛德英把飯碗往一邊扭了扭,吳金印還是看見了,是糠團和野菜。他從牛德英手中端過飯碗喝了一口,那菜湯連鹽都沒有,又苦又澀。他慢慢品味著,眼淚唰地流了下來。他在心裏默默地說:“我吳金印要是不能把群眾碗裏的糠團變成白麵,就不配當共產黨的幹部!”那天下午,吳金印向縣委寫了決心書:“為改變山區麵貌,我十年不下山!”
吳金印在獅豹頭15年,有7年多住在群眾家裏,另外7年多住在造田工地上。無論住在誰家,他都會給主人家打掃衛生、挑水,幫助他們解決生活上的困難。
有一年,他到砂掌大隊駐隊,住在五保戶武忠家。武忠當時70來歲,孤身一人。吳金印往武忠家去的時候,正遇上武忠瘸著腿從外頭回來。吳金印迎上前去,問:“武大伯,你的腿……”
“沒啥毛病,就是腳趾頭那兒頂得生疼。”
吳金印燒了一鍋熱水,倒在盆子裏,說:“武大伯,來,燙燙腳,讓我看看你的腳是咋回事兒。”他把武忠扶到椅子上,脫了他的鞋子一瞧,原來是腳指甲長得太長,鉤到肉裏了。吳金印為武忠湯腳,找來小刀替他把鉤到肉裏的趾甲一點一點挖出來。武忠逢人就說:“你瞧,人家是公社幹部哩,給俺洗腳……別看俺沒兒沒女,俺覺著跟有兒有女的一樣哩!”
吳金印在池山大隊住隊的時候,住在烈屬宋大娘家。有一天晚上,宋大娘的胃病犯了,疼得在床上打滾。吳金印趕緊找來一張竹床紮成擔架,跟另外幾個人抬起宋大娘,在漆黑的山道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公社醫院跑。到了醫院,吳金印跑前跑後找醫生,替宋大娘辦了住院手續、繳了住院費。等醫生給宋大娘看過病,吳金印親自去取了藥,找來開水幫宋大娘把藥吃下。病情穩定了,吳金印依然守在宋大娘床邊為她捶背、擦汗、扇扇子。宋大娘吐痰,他趕緊用手帕接住;宋大娘的痰和涎水流到衣服上,吳金印就一點一點給她擦。他在宋大娘床邊守了整整一夜。
宋大娘病愈之後,行動不便,吳金印每天早晨為她端尿盆、穿鞋,每天晚上給她燒水洗腳。宋大娘感到難為情,一再說,往後可別這樣了,你是幹部哩,這樣侍候俺,大娘經受不起啊。吳金印說:“你大兒子為革命犧牲了,我就是你的兒子。兒子照顧老人有啥不應該的?”一句話把宋大娘說得眼淚嘩嘩地往下流。
吳金印在社員家吃派飯,每次端起飯碗總要先往鍋裏瞧瞧,見鍋裏的飯稀,端住自己的飯往鍋裏一倒,說:“咱們有稠的一起稠,有稀的一起稀。”遇到有的人家特意為他準備了肉和菜,他扭頭就走,隨便到哪個人家盛一碗紅薯稀飯,蹲在門口一喝了事。每次吃了飯,吳金印都要給糧票給錢。山裏人不習慣,說啥也不收,吳金印就悄悄地把錢和糧票壓在飯碗下麵。
他視群眾如父母,群眾拿他當親人。
吳金印總是忘不了楊務新殺雞的故事。
楊務新是池山大隊的一個五保戶,老兩口都60多歲,無兒無女。吳金印到池山以後,每天給他家擔水。日子久了,老兩口經常在一起念叨:人家吳金印跟咱一不沾親二不帶故,這樣照顧咱,咱拿啥報答人家?
有一天,大隊給吳金印派飯派到他家,老兩口高興得團團轉。他家最值錢的是兩隻老母雞,這是他家的小“銀行”,吃鹽、打油全靠雞蛋去換。老兩口把那隻最肥的母雞殺了,用文火燉了一上午。吃晌午飯的時候,老兩口把燉好的雞和雞湯用盆子盛了,端到吳金印麵前,笑眯眯地說:“吃吧!”
“你們這是……”吳金印瞧著雞湯,瞧著兩位老人充滿愛意的目光,心裏一熱,不知說啥好了。吳金印對楊務新說:“你們先吃吧,我有點事出去一下。”老兩口在屋裏左等右等不見吳金印回來,四處尋找,發現吳金印在一個人家端著紅薯稀飯在吃著。楊大娘哭著說:“你這是咋哩?給你燉的雞,你為啥不吃?為啥不吃?”老兩口站在那裏哭著不走。吳金印也哭了,說:“你們的心意我領了。可我是幹部,不能搞特殊,不能脫離群眾啊!”那隻雞他雖然沒有吃,但這件事卻深深地銘刻在他心裏。
這些故事,是心靈的乳汁,滋養著吳金印。他說:“我那時候年輕,是樸實的山裏人教我懂得了啥叫善良、啥叫感恩。這一輩子,啥時候想起他們,心裏都是暖烘烘的,覺得不盡心盡力地為老百姓辦事,就是沒良心,就是不孝之子!”
正是有這種感情支撐著,吳金印的人生有了方向、有了動力。在獅豹頭, 2600多道嶺、2700多條溝、三四十個大隊、幾百個自然村都留下了他的足跡。春天,他跟群眾一起找水源、修水池、上山挖地、下河造田;冬天,背著救濟糧、帶著救濟款,來瞧瞧群眾碗裏盛的啥、身上穿的啥、床上蓋的啥。幾十年來,不論走到哪裏,他都沒有忘記自己的責任:幫助群眾圓那個溫飽夢。他感到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。
說到跟群眾的感情,吳金印很有一番感慨。他說,咱當幹部的,不要成天想著“我要聯係群眾”、更不能嘴上喊著“我在聯係群眾”;真正的聯係群眾,就是根本不把自己當成官,要把自己當成老百姓。這樣一來,遇事你就會自覺地替群眾著想;跟群眾在一起,你就會自然而然地放下身架。
“群眾是最好的老師”
都說吳金印工作上的辦法多、點子多,他說:“我有多大能耐啊?很多辦法和點子都是從群眾那裏得來的。”他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:“群眾最有智慧,群眾最有辦法,群眾是最好的老師。工作上遇到什麼困難,跟群眾一商量,辦法就有了。”
在獅豹頭工作期間,他帶領幹部群眾用8年時間改河造田,其中最大的工程是滄河造田。滄河造田的核心工程,是在羊灣一帶的棋盤山上打洞,取直河道,裁灣造田。這個裁灣造田的點子,就是群眾想出來的。
那是1970年春天的一天,吳金印肩上挎著糞筐,腰間掛著水壺,挎包裏裝著幹糧,走在山間的小路上。每到一地,他都要同黨員、幹部、群眾代表商量咋樣改變山區麵貌。
這天,吳金印來到羊灣大隊黨支部書記郭文煥家。晚上,他倆躺在一個床上噴,吳金印說:“我一直在琢磨,滄河的河灘白白地浪費著老可惜,能不能想法在河灘上造點田出來?”
“啊呀!”郭文煥一拍大腿,忽地坐了起來,“我也在琢磨這事兒哩。滄河流到咱羊灣的時候,叫棋盤山給攔住了,往西拐一個大彎,然後往南再往東流走了。俺莊上老輩人就想過:要是把棋盤山鑽個洞,把河取直了,不就能造出好幾百畝地來?”
“好點子啊!”吳金印披衣起床,拉著郭文煥就出了門。二人踏著月光在棋盤山下的河灘裏走著,設想從哪兒打洞、在哪兒修壩,一直轉悠到雞叫。
有一年,吳金印在砂掌村駐隊,發現這裏的山光禿禿的,就想著怎麼綠化。有人說,這山上根本就不長樹。當時,吳金印住在五保戶武忠家,晚上聊起這個事情。武忠告訴他,這一帶的山頂上早先年樹可多了,滿山黑油油的大柏樹,一人摟不住。後來有人在山上栽過樹,其他樹種都死了,就柏樹能活下來。武忠說:“聽讀書人說,柏樹的根帶酸性,能降住石頭。對了,朝陽的山坡多少有點土,可以種蘋果樹,早先年有人栽過,結的蘋果可甜了。俺估摸著,興許種蘋果能行哩……”
吳金印白天跟群眾一起勞動,晚上同群眾一起討論。最後,他綜合歸納群眾意見,組織全大隊男女老少齊上陣,用兩年多時間綠化了2000多畝荒山。
吳金印剛到唐莊工作的時候,每天騎自行車到各村走訪群眾。有一天,他來到鎮西北部的後溝村。這裏靠山臨溝,交通不便,是出了名的窮地方。跟群眾聊起如何脫貧致富的話題,村民竇全福說,咱這兒靠山,有石頭,如果把路修通了,建石砟廠,興許能發財。他說,交通方便的地方,有人搞這個就發了財。他的話,讓吳金印眼睛一亮。他沿著這個思路進行調研,最終提出了"西抓石頭"即發展石頭經濟的思路,使西邊幾個村子的群眾迅速富裕起來。
“北抓林果”的思路,也是來自一次走訪。
那是1988年秋天,三個月沒下雨,唐莊北部的丘陵,莊稼旱得卷了葉。當檢查旱情的吳金印來到侯莊村地界時,突然看見一片濃鬱的綠,走近一看,是一片山楂園,枝繁葉茂,山楂果紅成一片。一個六十來歲的老農正在侍弄山楂樹,吳金印上前搭訕,問他咋會想到種山楂。老人說,山楂樹是鐵杆莊稼,最頂旱。吳金印又問他,山楂園一畝能收入多少,老人說,弄好了可以收入千把塊。老人還告訴他:“咱這兒的地,種旁的不中,種果樹中。”吳金印不由得眉毛一揚:“這是個好點子!”
據此,唐莊鎮提出了在北部丘陵地區發展林果業的思路。幾年之後,這裏建成了萬畝林果基地,搞了個“中國唐莊桃花節”,每年春天吸引著來自中外的10多萬名遊客。承包果園的人家都發了財,有了私家車,住上了別墅。
在工作中遇到難題,吳金印就會到群眾中間去,跟他們商量解決辦法。這個法子很靈。
唐莊鎮有個山莊村,1997年的時候,村民提出來想讓鎮裏幫助他們修條水泥路。吳金印帶著幾個鎮幹部住到這個村,跟群眾商量修路的事,最後商量的意見是:修路的經費主要由鎮財政支出,每家每戶多少兌一點錢,村民以出義務工的形式參與修路。絕大部分村民同意這個方案,並在協議書上簽了字。有兩戶村民不同意出錢,但同意出工。有一戶村民,既不同意出錢,也不同意出工。
吳金印召開村民大會,就最後一戶村民的態度交大夥討論。
群眾站出來說話了。這個說:“鎮裏支持咱村修路,是給咱們辦好事哩,你這個態度,像啥話?”那個說:“就你能,俺都是傻子?俺村盛不下恁能的人,你走吧!”還有人說:“你不出錢,不出力,就沒權走新修的路;要走,走一次掏一次錢!”大家你一言我一語,把那人說得無地自容。他低下了頭,真誠道歉並履行了義務。結果鎮裏出錢,村民出力,把這個村的路修通了。
吳金印經常拿這些事例,跟唐莊鎮的幹部講什麼叫“從群眾中來,到群眾中去”。他說,咱永遠不要覺得自己比老百姓高明,不能到了一個地方就指手畫腳瞎指揮。群眾在基層,最能吃透情況,並且整天都在思考問題,他們的想法往往更切合實際。我們當幹部的,如果放著恁好的老師不去請教,豈不是傻子?
“群眾是最亮的鏡子”
1987年11月,吳金印調任唐莊鎮黨委書記之後的第一件事,就是帶領鎮裏全體機關幹部到輝縣常村鄉燕窩村上一堂特殊的黨課。
那天,他們大清早出發,前往太行山深處去看望一個人。此人就是鄭永和。鄭永和曾任輝縣縣委書記,後來擔任省部級領導,退休後組織一批老幹部成立了“老頭隊”,在太行山裏為群眾服務。
“老領導,”吳金印見到鄭永和,一把拉住他的手,激動地說,“你這是在幹啥哩?”
“房東家的門框壞了,我給他們做個石頭的。”鄭永和憨厚地笑著,手中的錘鏨不停地在石頭上敲打著。
“鄭書記,你是咋想的?省裏有你的高級住宅你不去住,兒孫一大群,你不去享受天倫之樂,咋就偏偏往這山旮旯裏鑽啊?”吳金印明知故問,他是想讓大夥聽聽一位老共產黨員的心聲。
“要說享福啊,我覺著這就是享福。”鄭永和停下手中的活計,望著四周的山,深沉地說,“活了快一輩子,回頭想想,誰對俺最親?是最底層的老百姓!他們對俺親,俺就到他們這兒來。吃飯——幹活,幹活——吃飯,一點煩惱都沒有。這生活呀,越過越有味兒……”聽著鄭永和質樸的話語,大家開始思考“人為什麼活著”“我們為誰當官”這些問題。此時,大夥明白吳金印帶他們到這裏來“開會”的用心了。
告別鄭永和,他們沒有馬上回到機關,而是把車開到唐莊北部的大司馬村,會議在這裏接著進行。吳金印從社會上流行的享樂風開始講起,講到我們為誰當官的問題,他說:“大道理咱就不講了,黨章上寫得清清楚楚,咱就講一個最起碼的道理吧:我們的工資是從哪裏來的?是人民繳的稅收;我們吃的飯是從哪裏來的?是農民種的糧食。一句話,人民養活了我們。人民養活我們幹啥?為了讓我們替他們辦事。老百姓養牛,牛能為他們犁地;老百姓喂雞,雞能為他們下蛋。我們當幹部的,花著人民的稅收,吃著農民的糧食,如果不給群眾辦事,那就連牛都不勝,連雞都不如!從前,人們習慣稱我們叫‘父母官’。我不讚成這種說法,因為人民是我們的父母,我們是人民的兒子、人民的公仆。不要以為老百姓無職無權,免不了咱的職,也提拔不了咱,就不把他們放到眼裏。要知道,幹部和群眾是種子和土地的關係,心係群眾苗得土,背離群眾樹斷根,離開群眾就是死路一條!”
咋樣才能讓幹部不脫離群眾?作為黨委書記,吳金印深知僅靠口頭上說說是不行的;即使按照要求執行一陣子,也很難持續下去。製度管根本,機製管全局,必須通過製度建設來保證群眾路線的落實。於是,在這次大會上,吳金印和唐莊鎮幹部一起立下了“四不”“四同”的規矩。“四不”,就是身不懶,積極參加勞動;嘴不饞,到村進廠不喝酒、不吃請;耳不聾,傾聽群眾意見;手不長,不拿群眾東西。“四同”即幹部要與群眾同吃同住同勞動,有事同群眾商量。同吃,就是駐村幹部不準單獨起夥,一律到群眾家吃派飯,不準喝酒,吃了飯要交錢;同住,就是駐村幹部不準住村委會,必須住到軍烈屬、五保戶、困難戶家裏;同勞動,就是每個幹部自備一套勞動工具,每年20個義務工;有事同群眾商量,就是村裏製定重大決策前,駐村幹部要跟村民商量。
唐莊鎮黨委還規定,每個鎮幹部要交10戶農民朋友,其中必須有三分之二的窮朋友。吳金印解釋說,人在難處盼親人,困難群眾是最需要幫助的,跟他們交朋友最能體現咱們的價值,我們應該多做這樣的事情。
有一天,吳金印在大司馬村偶然聽到一個叫韓誌明的村民的不幸遭遇。韓誌明原來在外地一個煤礦上班,一次事故使他下肢癱瘓,成了殘疾人。孩子尚小,一家人靠妻子一個人支撐著,日子很艱難,韓誌明幾次想到了死。得知這個情況,吳金印拉上村支部書記,說:“走,到他家瞧瞧。”
來到韓誌明家,吳金印坐到他的床沿上,握著他的手,仔細詢問他的身體和家庭情況,說:“你放心,有黨在,不會讓你過不去。”然後,對韓誌明的妻子說,好好照顧老韓,有啥困難給村裏和鎮裏說。臨走的時候,吳金印把身上的錢全部留給他們。第二天,吳金印又來了,帶著救濟款,帶著自己家裏的兩袋麵粉。
過了幾天,吳金印給韓誌明送來一輛手搖三輪車。他看到韓誌明家門前有一條四五米深、兩米多寬的溝,就帶領村裏人填平了那條溝,並在他家門前修了一條直路。逢年過節,吳金印總要帶些吃的用的到韓誌明家慰問;從大司馬過,他總要拐到韓誌明家裏看看。
吳金印經常對幹部們說:“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。想叫群眾真心擁護咱共產黨,就得實實在在為老百姓辦好事;不然的話,人家為啥要死心塌地跟著咱啊?共產黨不是一個抽象的概念。在基層,老百姓就是從咱們的舉動中去認識共產黨的宗旨。咱們為群眾辦好事,就是維護黨的形象。”
有好的規矩,還得有監督機製。吳金印深曉此理,所以在製定了“四不”“四同”規定以後,又製定了一整套檢查監督措施:每逢單月,鎮裏派人到村裏聽取群眾對幹部的意見,問當地群眾,某某在你們村住了沒有,參加勞動沒有,為群眾辦好事沒有,是否有違紀行為,對這個幹部有什麼意見等;逢雙月,讓村黨支部來鎮黨委彙報駐村幹部的表現和群眾對這個幹部的反映;到年底,由群眾和村黨支部對駐村幹部進行考評,對違反有關規定的幹部一律嚴肅處理。
1995年的一天,有群眾反映說,某位鎮幹部到他們村檢查工作的時候喝了酒。吳金印在對此事進行調查落實之後,找到那位幹部,問:“據群眾反映你在村裏喝酒了,可有這事?”
“有……”
“咱們的規定你還記得嗎?”
“記得。”
“你說咋辦?”吳金印滿臉嚴肅。
“我願意接受處罰。”那位幹部羞愧地低下了頭。
聽說那位鎮幹部為了這事受處分,這個村的黨支部書記找到吳金印,替那位幹部求情:“是俺請他喝了幾盅,要處分就處分我。現在的幹部到了下邊哪有不吃不喝的?這算不上大問題,你就放過他這一回吧!”
吳金印說:“我也知道現在社會上吃吃喝喝的現象比較普遍,可咱唐莊就是不興這一套,就是不能容忍脫離群眾的現象存在。你要是真的愛護我們幹部的話,以後就不要請他們喝酒了。既然定了規矩,就得按規矩來,誰也不能例外。”
不久,鎮裏召開機關幹部大會,讓那個幹部在會上作了檢查並罰款80元。這件事在全鎮幹部中震動很大,從此再未出現過類似事情。
按製度辦事,人際關係就變得單純而清爽了。在唐莊鎮,逢年過節領導與領導之間、領導與同誌之間是不興請客送禮的,連送一點土特產也不行。誰要是給他送禮,第一次,給你退回去;第二次,在鎮機關幹部大會上批評。這樣一來,就形成了好風氣,大家都把心思和精力用在了工作上。
2007年,吳金印的母親去世。他誰也沒告訴,悄悄地辦了喪事。鄉親們還是有人知曉了,一些鄉鄰送來禮金表示慰問,受過他幫助的人也紛紛前來表達心意。吳金印費了好大勁,把禮金逐個退回;實在退不了的,全部交給鎮財政用於龍山治理。
采訪的時候,記者問到這事,吳金印感歎說,人啊,錢財多少是個夠?夠吃夠用就行了。在物質上少一分欲望,心裏頭就多一分輕鬆和坦蕩。當幹部的,隻有不存貪欲才能做到處事公正;你公正了,群眾才會打心眼裏佩服你、擁護你。“還是那句話,”他說,“群眾是最亮的鏡子。我們應當經常拿群眾這麵鏡子照照自己,看我們是不是幹淨、是不是有好的形象!”
在唐莊鎮,群眾就是幹部的鏡子。
“一切為了群眾,是幹部的職責”
吳金印深知,老百姓的心思千條萬條,最根本的就是三條:有飯吃,有房住,有錢花。一句話,就是過上富裕的生活。他說:“啥叫聯係群眾?當幹部的,把大夥領上致富路,才是最大的聯係群眾。”
為了讓群眾有飯吃,幾十年來他造地不止,人們稱他“造地書記”。
為了造地,他在獅豹頭的山溝裏、河坡上搭起工棚住了8個寒暑。
為了造地,他在十冬臘月跳進結冰的河水中壘石堰。
為了造地,他累得暈倒在地,在工程搶險中險些被滾石砸死。
在獅豹頭,吳金印帶領群眾在亂石滾滾的河灘和荒溝野嶺上造出了2400多畝旱澇保收田,解決了當地群眾的溫飽問題。
吳金印調任唐莊鎮黨委書記之後,瞄上了鎮子西北方向那10多公裏長的後山溝和10多公裏長的十裏溝。1992年10月,他帶領唐莊鎮機關幹部,扛著鋪蓋卷,拉著鍋碗瓢盆和勞動工具,在雜草叢生的後山溝安營紮寨,組織起近萬人的造田大軍,開動3000多台大小車輛和施工機械,連續奮戰兩個月,造出了1000多畝良田。第二年冬天,他們又在十裏溝造田1000多畝。
2009年,南水北調中線工程進入唐莊段,占用耕地1420畝,開挖土石方約740萬立方米,堆放這些土需要占用很多耕地。吳金印決定抓住這個機遇,用該工程剝離出來的耕作表層土在十裏溝閘溝造田。經過200多天奮戰,他們在這條荒溝裏造出了1810畝良田。如今,全長11.8公裏的金門溝造田工程也已啟動,工程完成後可新增耕地2600畝。
荒溝造田,荒山造田,複耕廢棄窯場,複耕拆遷的村莊,這些年來,吳金印帶領唐莊鎮幹部群眾造地1.5萬畝。與此同時,他們對全鎮的荒山進行治理,在山坡上修築魚鱗坑以保住水土,為跑水、跑土、跑肥的“三跑田”壘上石堰,將其變成保水、保土、保肥的“三保田”。
在造田治山的日子裏,吳金印和唐莊鎮幹部吃住在四處漏風的工棚裏,天不亮就起來搬石運土,掄錘打釺。2001年冬的一天,幹了一天活的吳金印,夜裏突然感到嚴重的腹疼。第二天,他發現尿液帶血。醫生建議他馬上到大醫院檢查。為了不影響工程進度,他沒有驚動鎮裏的幹部,隻讓兒子陪著他到外地做了手術。傷口剛剛愈合,他又馬上回到工地,人們動情地說:“吳書記,你這樣幹,是在為俺老百姓拚命啊!”
群眾溫飽問題解決之後,如何讓他們盡快過上小康生活、過上城裏人那樣的生活,是吳金印一個新的夢想。早在上世紀90年代初,他就提出在唐莊鎮的代莊、雙蘭、石屏、仁裏屯等村搞新村規劃,建成了一批別墅式農民新居。2000年,他們又製定了《唐莊鎮村莊規劃建設實施具體辦法》,按高標準進行村莊綜合整治。如今,唐莊鎮85%的農戶住進了新居。
說起新型社區建設,四合社區的居民能講出一長串故事。
2005年,衛輝市行政區劃調整,穀駝、張莊、靳灣、虎掌溝這四個國家級貧困村劃歸唐莊鎮。這幾個村,地處太行山區,缺水少電,交通不便,當地群眾吃水難、吃糧難、走路難、看病難、上學難、娶媳婦難。劃歸唐莊鎮的第二天,吳金印就安排人往這幾個村送水,並親自到群眾家中探望。看到山裏群眾的生活境況,吳金印就跟大夥商量:能不能考慮搬下山去,在鎮子附近交通便利、生活條件好的地方建個新村?村民們激動地說:“吳書記,您是替俺辦好事哩,俺聽您的!”
征得村民同意之後,吳金印又帶著社區規劃和住房圖紙,挨家挨戶征求意見、商量建房標準。從2008年開始,吳金印帶領鎮機關幹部與群眾一起動手建設四合社區。鎮幹部在建房工地上勞動是盡義務,村民出工卻可以拿到工錢,用村民的話說就是“蓋房掙錢,建我家園”。這是一個以別墅為主、功能合理、設施齊全的社區,設計標準十幾年、甚至幾十年不落後。鎮裏不僅投入大量資金用於社區公共設施建設,而且給每戶建別墅的村民補助2.5萬元。同時,讓困難戶、五保戶和殘疾人免費住進了社區公寓樓。
那天,走在四合社區的感恩路上,71歲的村民王法對記者說:“你看這房子多好,你看這路多光,你看這路燈多亮,真跟做夢一樣……”他說,入住社區那天,村民們情不自禁地喊起了口號:“感謝黨!感謝政府!感謝吳書記!”
對於城鎮化建設,吳金印想得很深。他覺得,城鎮化絕不僅僅是蓋一些新樓讓大家搬進去這麼簡單,關鍵是要解決好群眾的就業和生活保障問題。為此,唐莊鎮作出規定,凡是因建廠、建社區、建公益事業等占地人均三分以上(含三分)的戶,鎮政府出資每人每年50元參加新型農村合作醫療。鎮裏還規定,完全沒有土地的農戶,全家享受低保;現有土地人均三分以下(含三分)的農戶,60周歲以上的老人和17歲以下的孩子享受低保;現有土地人均五分以下(含五分)的農戶,60周歲以上的老人享受低保。同時保證每戶一至三口至少有一人就業,四至六口至少有兩人就業,七口以上至少有三人就業。鎮裏還通過貼息貸款、提供信息服務等多種方式,扶持農村社區居民成立了種植、養殖、運輸等合作社,促進了居民就業,提高了農民收入。
吳金印深知無工不富的道理,所以多年來他始終把發展工業作為帶領群眾奔富路的重要途徑。上世紀80年代末,唐莊鎮大力發展“石頭經濟”,辦起了100多家石砟廠、一家上規模的水泥廠和一批石灰窯,使西部山區群眾迅速致富。當發現粉塵汙染給周邊群眾的生產和生活帶來不良影響時,吳金印聽從群眾意見,決定關停汙染嚴重的石砟廠和石灰窯。一些人想不通,感到心疼,吳金印就跟大家說:“咱發展經濟還不是為了讓群眾過上好日子?如果環境破壞了,就是給個金娃娃也不能抱,咱絕不能幹以犧牲環境為代價的事情!”最終,他們將8家規模較大、環保達標的石頭加工企業遷往深山區,其餘的石砟廠、磚窯、石灰窯全部拆除。
10多年來,唐莊鎮先後投資5億多元,在10平方公裏的產業集聚區修築了五縱五橫10條高標準公路,鋪設供水管網6.5萬米,排水管網6萬米,建設110千伏變電站2座、小型變電站10多座,建設日供水1萬噸的水廠2個、日處理2萬噸汙水處理廠一座,西氣東輸的天然氣輻射鎮區各個廠礦和村莊,實現了路、水、電、氣、通訊、綠化、美化等七通一平。同時,在項目審批、土地使用、跟蹤服務等方麵實行一站式、零障礙、心貼心服務。他們通過營造良好投資環境,吸引世界500強和國內500強企業前來投資建廠。
2010年,為了吸引世界500強企業百威英博啤酒集團在唐莊投資建廠,吳金印一次一次奔赴該集團總部所在地上海,誠懇地邀請他們到唐莊考察。一連幾天,吳金印沒睡過一個囫圇覺,兩眼熬得通紅。百威英博啤酒集團高層被吳金印的真情所打動,在綜合評估各方麵條件之後,決定把投資27億元、年產啤酒100萬噸的項目放在唐莊鎮。該集團一位高管說,他們選擇唐莊鎮,除了這裏的環境好、基礎設施完備之外,主要是欽佩吳金印的人品和能力。
他們的判斷是正確的。
2011年2月20日,百威英博啤酒集團決定要在3月19日舉行唐莊項目奠基儀式。在短短28天內拉80多萬立方米土方、平出600畝大的工地,這是連對方都感到難以完成的任務。吳金印動員全鎮機關幹部搬進工棚,展開工程大會戰。幾十輛鏟車、推土機,幾百輛大卡車日夜不停地工作,吳金印一天隻睡兩三個小時。在工程最緊要的幾天裏,他更是徹夜不眠,硬是在規定時間裏完成了任務。該集團老總緊緊握住吳金印的手,說:“這是了不起的‘唐莊速度’,這是你們在百威曆史上創造的奇跡!”
接下來,世界500強北新建材來了,國內500強六和集團來了,國內最大的塑料薄膜項目銀金達開工了。目前,唐莊產業集聚區引進企業30多家,2012年該集聚區內的工業總產值達到33.8億元,財政收入超億元。在三至五年內,這個產業集聚區內的幾家大型企業,產值合計將超過100億元,稅後財政收入將超過10億元。
在溫康社區的馬路邊上,吳金印跟記者一板一眼地描繪著唐莊的“四化”——工業化、城鎮化、農業現代化和環境生態化的前景。他說:“說一千道一萬,誰能讓群眾過上好日子,群眾就願意跟著誰。明白了這個理兒,我就想啊,一切為了群眾,是幹部的職責,隻要群眾還需要我,我就會一個勁兒地幹下去,決不鬆勁兒……”
今年8月28日下午,記者來到唐莊鎮西邊的龍山。這裏原本是一座荒山,如今漫山的魚鱗坑像紛披的龍鱗,整座大山宛若栩栩如生的飛龍,600多萬株樹木已蔚然成林,置身其間,清風徐來,鳥語陣陣。
在通往山頂的水泥路上,我們遇到了護林員李慶一和原德臣。他們是附近的村民,都60多歲了,聽說我們是來采訪吳金印的,就動情地講起了“唐公山”的故事。
這個龍山,從前是出了名的“老狼窩”,是吳金印帶領全鎮幹部群眾把這光禿禿的石頭山變成了“花果山”。大家看在眼裏,感動在心頭,私下裏謀劃著要把這山命名為“吳公山”,以紀念吳書記的功德。今年6月下旬,他倆瞅準吳金印與鎮幹部外出學習的空當,悄悄找來工匠,趕在七一黨的生日這天把“吳公山”這三個字刻在了龍山的山崖上。
吳金印回來看到了,大惱,打聽到是他們幾個幹的,就把他們狠狠地訓了一頓,命令他們把那個“吳”字改成“唐”字。他說:“我吳金印有多大本事,敢貪這個功!難道這山是我一個人綠化的,這坡是我一個人改造的?咋能把功勞記到我一個人身上?如果一定要刻字紀念,那就應該寫成‘唐公山’——‘唐公’就是唐莊公民、唐莊公眾。”
聽著故事,我們不知不覺登臨龍山之巔。放眼望去,天遠地闊,沃野如錦,眼前的景象層層鋪開,恍若一個連天接地的夢境——
那一片鋪向天邊的濃綠,是新造田地上的玉米、大豆和芝麻吧。綠浪如海,滾滾滔滔,正與太行深處獅豹頭山間大片大片水澆地裏的莊稼遙相呼應,它們是在回憶和講述那令人感念不已的溫飽夢嗎?
在公路之間,在綠樹叢中,在金色的陽光裏,輝映著、站立著、擴展著的是一家一家工廠。它們在唐莊的土地上集結成產業集聚區,現代,耀眼,如同一片挺舉的臂膀,高高地托起富裕而和諧的小康夢。
是新型農村社區嗎?是的。一個,兩個,三個,無數個,連成片,它們背負著幼兒園、學校、醫院、超市、敬老院、文化大院,正在大步追趕現代化的城區。這是一個正在演繹著的多姿多彩的城鎮夢。
而此刻,追夢的吳金印卻沉默得像一位老農,正扛著他那從不離身的工具,沿著山路大步走著。這條路,通向鄉村,通向工廠,通向社區,通向百姓的家門,通向一個無比絢麗的夢境,連接著太陽一樣冉冉上升的中國夢……
在唐莊鎮,當地群眾每次見到吳金印總有說不完的知心話。 河南日報記者 史長來 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