俺父親叫任之敬,俺家的毛筆社叫“德有泰”。這字號是什麼意思,俺就不知道了,光知道這是祖上傳下來的。俺家老院在沁陽老西門街,就是現在的覃懷中路古樓十字口以西,路南。附近有好幾家毛筆社,例如瑞聚堂、立本堂、廣豫齋、魁盛全、務本堂等,聽說最興盛的時候全城有筆墨莊堂100多家,從業人數好幾百人。有的批發製作毛筆的原材料,例如細竹竿、羊毛、馬毛、線麻等;有的賣墨錠、硯瓦;有的批發毛筆。聽父親說,俺家開始是批發原材料的,民國年間還在安陽開過分社,後來由於兵荒馬亂就關張了,隻在俺家老院的兩間門麵房裏手工製作毛筆。
父親和三哥經常往外跑,有時一跑就是一個多月,采購原料。咱這一帶毛筆的原材料大都出自南方,湖北武漢專門設有批發市場。南方盛產毛竹,是做毛筆不可缺少的原材料。這種竹子很細,既結實又有韌性,裁斷後中間有個針眼大小的孔,跟咱們北方的竹竿不一樣,咱們這兒的竹竿稈兒粗、圪節大,中間全是空的。羊毛、馬毛、黃鼠狼尾巴毛等這些原料來自甘肅、內蒙古等地,因為那裏是高寒地帶,產的毛質地細膩,又長又硬朗。這些做毛筆的材料是有講究的,線麻要挑選好的,因為作為筆頭的骨架部分需要有硬度、韌度才行,書寫出來的字有風骨。黃鼠狼尾巴稱作“狼毫”,要用冬天的,冬天的狼毫細長、堅挺,毛尖透明耐磨,做出來的毛筆運筆有鋒;馬毛是用來裹包筆頭的,就好像給筆頭穿上了一層外衣,使其漂亮、好看。馬毛根據顧客需求可以染成各種顏色,有的毛筆筆頭外層黃中帶紅,有的雪白,那就是馬毛。羊毛雖然柔軟,但吸墨能力強,也是製作毛筆不可缺少的原料。
當時的生意行業是非常注重講誠信的。聽父親說過,他給武漢打去銀票進料,貨沒回來抗戰爆發了,水路陸路被封鎖。等抗戰勝利後貨物照樣一件不少發來了,並且對方還誠懇地向父親道歉。
別看一支小小的毛筆,製作起來還挺複雜、工藝還挺多的。我親自參與製作了幾年毛筆,“幹活”、“水活”全幹過。
所謂“幹活”,就是不浸水的活兒,例如筆杆的校正、挖空、戴筆帽、劃字等;“水活”就是浸水的活兒,例如煮麻、梳理、染色、摻毛、捆線、粘筆頭、包裝等。“幹活”較簡單,裁好的竹竿有的彎曲,沒有那麼筆直,這就需要火熏、納正,然後用專用刀具將一頭挖空,用來裝筆頭。不同型號的毛筆所挖的孔是有固定標準的。根據銷售的需要,有的筆杆還得染色,這是筆杆的製作。筆頭的製作要求技術含量比較高,俺稱為“水活”。做筆頭的工藝歸納起來,有煮麻、梳理、摻雜、包馬毛、捆線、蘸蒜泥、晾曬、粘筆頭等幾道工序。
一個毛筆頭,雖然個頭不大,做起來還真有點講究。首先要煮麻,將線麻放在鍋裏,加水,放上生石灰,燒火蒸煮。目的是使其柔軟,去除雜質。出鍋後,撿起一縷放在案台上,一手捏緊不讓鬆動,一手用骨梳子梳理,使其理順、細挺。稍一走神,鋒利的骨梳就會把手劃傷,幹這一道工序沒有不受傷的。尤其是在冬天,手指被劃得傷痕累累那是家常便飯。羊毛、馬毛也是如此。將梳通理順的線麻和羊毛按比例摻和在一起,這個比例是根據筆頭的大小長短來定的。例如小楷筆、中楷筆、大楷筆和碗筆是不一樣的。摻和均勻後平鋪在案上用手輕輕拍打,使其成為斜麵,這就是筆鋒。然後在外麵包卷上一層馬毛,按標準裁成若幹小段,放在爐灰上晾幹,然後開始捆紮。將每小段用絲線捆紮起來成為一小撮,這就是筆頭。一根絲線捆紮二三十支筆頭,下麵吊上重物,掛在牆上使其越拉越緊,絲線上擦上蒜汁以防鬆動。放置一段時間後,將絲線裁斷,在捆紮的一頭蘸上鬆香,黏合在筆杆頭的孔裏。挑出筆頭多餘和鬆動的雜毛,將蓬鬆的筆頭在糊糊裏(糊糊是用鹿角菜蒸煮而成)蘸一蘸攏成筆尖。這樣,毛筆就做成了。下一步是劃字,用刻刀在筆杆的頂端刻上字號、筆型等,如“×××製筆行”、“狼毫鬥筆”、“×××小楷”等。也有烙字的,將一塊刻有字號的鋼板(反字)放在炭火上燒紅,把筆杆在上麵滾過,字就烙在上麵了。最後是戴帽。筆帽是用蘆葦稈做成的,比筆杆略微大一點點,正好套上。
毛筆製好後就是打包,一包10支。俺家的毛筆基本上都銷往濟源、博愛尚莊等地,還有山西的筆商前來進貨。有人在我國內蒙古、俄羅斯、日本等國還見到過俺家的毛筆。筆商們都是上門來批,有時候我們也送貨上門。記得當時一支小楷筆和中楷筆的批發價都是0.1元;大楷筆有0.2元的、0.25元的;再大一點的能賣到1元錢;碗筆能批到2元或2.5元。價錢高低是根據用料的貴賤來定的。當然,好筆和孬筆寫出來的字是不一樣的。
上世紀50年代公私合營,俺家毛筆社和其他人家一樣被並到集體,我就在那裏打工,一個月20元工資。到了80年代,鋼筆、水筆、圓珠筆、鉛筆等便捷的書寫工具逐漸普及,將毛筆市場衝淡了,沁陽的毛筆作坊就此退出了曆史舞台。
任發喜 口述 都屏君 整理